原文發表於:暗藍惡夜裡的新綠芽》九帥火燒天王府
政治文寫累了,如果有人不嫌棄我的文筆的話,我們倒可以來哈拉一下歷史。未來四年在(空一格)馬總統當政之下,過去民進黨「去中國化」的錯誤教育政策肯定 是要被糾正的,為了在未來四年趕上這股補修中國學分的熱潮,我們倒是應該多讀讀中國的歷史,多多學習中國人的智慧。魏徵有云:「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不是嗎?
聊三國聊漢唐這種人盡皆知的事其實很無聊,我的知識不見得比諸君更豐富廣博,所以找個稍冷門一點的東西聊聊比較不會穿幫出糗。現在(空一格)馬總統當選, 談湖南人物想必成為台灣的新時尚,那我們就聊聊清末的湘軍。講到湘軍,想必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和他們作對的洪秀全、楊秀清、石達開 等太平天國諸王大家一定也不陌生,有在看清裝劇的可能還會知道洪宣嬌和龐青雲(笑)。可是真要問大家是誰攻破固若金湯的天京,給太平天國補上最後一刀的, 大概十個人裡面只有一兩個可以答上是曾國藩的小弟,曾國荃曾九帥。(有人說《投名狀》裡有提到,我沒看過那部片,不知是否如此)
曾國荃其實是曾國藩的四弟,只是堂兄弟中排第九,才被人稱為九帥。曾家五兄弟中,老二曾國潢無甚才氣,終其一生在老家幫大家守家產,幫兄長辦辦糧台;老三 曾國華自負奇才,但隨兄起兵後未久就戰死三河,名聲不著;老五曾國葆在曾國華戰死後,也從軍報兄仇,但身體不好(寫給他老哥的家書可能說明了原因),戰績 不佳,來不及衣錦還鄉就病死雨花臺大營。五兄弟裡能戴到紅頂子,金堂玉馬,青史留名的只剩老大曾國藩和老四曾國荃兩個。曾國荃字沅甫,號叔純,曾國藩入翰 林時,四個弟弟中也只有九帥有緣隨侍赴京讀書,提早進入大清帝國上層的社交圈,居京一年半後回鄉,曾國藩還有送別詩雲:「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 眉」,老沅指的就是曾九帥,曾九帥有沒有馬謖那般才情我們不論,不過可以看得出來曾國藩對這個老弟的偏愛。
清史稿評曾國荃為:「少負奇氣」,但通篇都沒有提到九帥少年時有什麼奇事,遍搜野史也很難找到。自咸豐六年起兵三千馳赴江西吉安救兄,創立了湘軍主力吉字 營以來,九帥的人生就是由一連串的勝仗所譜就,但史典語焉不詳,他的戰役好像也一直都不是戰史研究的重點,現在大概很少人知道他是怎麼打下那些勝仗的。高 陽在《紅頂商人》把一句評語塞到左宗棠口中:「曾國荃用兵,獨得一“韌”字。」既然是“韌”,想必攻少守多,善於合圍相持,堅壁清野而不長於攻堅破關,奇 兵縱橫了,應該很難稱上一個「奇」字。講到「堅壁清野」,清史稿另一句記述也很好玩:「乃合力敗援賊於浮梁南,三戰皆捷,火鎮市,追殲賊及半,克浮梁。」 都把敵軍趕出浮梁了幹嘛還要「火鎮市」?這不禁令我想到1938年張治中奉蔣介石「焦土抗戰」電文,把整個長沙市付之一炬的慘事。《郭沫若傳》記述文夕大 火:「只見城中烈焰升騰而起,映紅了整個夜空,來不及撤退的長沙百姓,披頭散髮尋找親人的,頓足捶胸的,望著大火發呆的,撲向火叢搶救財產的,……歇斯底 里失望地絕叫,伴隨著房倒屋塌的轟隆聲。……車至城郊關帝廟前,極目遠望,根本不見長沙蹤影,惟有衝天的火光和翻滾的濃煙,顯然火勢還在蔓延。」也說湖南 人活該,八十年前湘軍火燒人家江南鎮市,八十年後該江南出身的軍頭下令燒你們家。不過話說回來,九帥「清掃戰場」之舉也不是他個人獨有的狠勁,中國歷來戰 爭不見得每一場過程都有可觀之處,但事後清掃戰場的動作做得郤一定比全世界各民族起勁得多。帝國歷來戰後統計的斬首數常常是敗軍兵力的幾倍以上,所以不要 以為您對這個帝國卑躬屈膝順服異常,帝國之怒就不會降臨到您的頭上。
雖然九帥用兵的過程稱不上「奇」,但他用兵的結果總是出現很多「奇跡」。九帥打下城池上奏戰功時,總是府庫如洗,毫無俘獲,看來太平天國真是窮到可以。高 陽在《慈禧全傳》裡也塞了一句評語給軍機大臣李棠階:「打勝仗只為占城池,占城池只為封官庫,封了官庫,然後藉故回鄉,求田問舍。在京的湖南人都知道」。 當然,當時地方團練根本指望不上帝國政府的餉銀,很多人辦團練其實不過是在做生意,下了兵員裝備糧餉的本錢後,就指著打了勝仗佔了城池能有大筆回收。九帥 不過是生意做得大了一些而已,唐浩明的小說《野焚》裡點出吉字營戰力特強的原因:「一是打仗時,所有官勇都要給他死命地打;不肯出力的,貪生怕死的,他授 權分統、營官、哨官,有權就地處決。二是打完勝仗後恣意享樂。攻下城池後,讓勇丁快活三日,這三日內不論奸搶擄掠,殺人越貨,一概不問。」這個道理到今天 仍然適用,城池攻下了當然不能讓有功人員餓著,畢竟有些人餓八年了。
在他七八年對抗太平天國的軍旅生涯中,最奇跡的一件事莫過於「火燒天王府」。1864年中李鴻章已克蘇常,左宗棠在浙江也勝利在望,整個戰爭的重心就放在 曾九帥的天京圍城戰上,這時李鴻章這個天生的政治家也學得乖巧,寧願一直挺著挨上諭斥責,也要窩在蘇常頓兵觀望,生怕一個不小心搶了二當家的功勞。7月 19日由九帥統領的湘軍在經過四個月的圍城後,在27歲的青年提督李臣典(提督相當於今天的中將,這小子不得了)的獻策下,成功挖通數條地道,填入三萬斤 火藥把固若金湯的天京城牆炸開了一道二十餘丈的缺口。據許多民間傳說的描述,朱元璋親自督造,這個天下第一大城江寧城的城牆果然堅固非凡,完全非今日中國 隨處可見的豆腐渣工程可比,一段二十餘丈的城牆竟然是成段地被炸飛上天,而不是毫無貴族氣息地碎成瓦礫飛屑散落一地。不過不管如何,太平天國畢竟還是在九 帥沈默的魄力下灰飛煙滅,為太平天國奮戰至最後一刻的棟樑李秀成不數日後就落在九帥的網裡從容就戮(有些傳說中說他曾對九帥透露天國寶藏的存在,因而死得 更快),遠走他鄉石達開在大渡河株守困厄下被駱秉章誘降聚殲,賴文光等各地頑抗到底的殘餘勢力終究也被次序蕩平。原先為了逃避太平天國而流落他鄉的江南顯 貴個個額手稱慶,大唱「青春作伴好還鄉」要回鄉過從前放佃收租,官商兩棲的上等人生活了。
九帥炸塌江寧城後,排定頭敵的朱洪章部勇不可當直驅城內,湘軍諸將也奮勇爭先,天京九門齊破。清史稿的記述是:
國荃慮師老生變,督李臣典等當賊砲密處開地道。既成,懸重賞募死士,李臣典、朱洪章、伍維壽、 武明良、譚國泰、劉連捷、沈鴻賓、張詩日、羅雨春誓先登者九人。六月十六日,日加午,地道火發,城崩二十餘丈,李臣典、朱洪章等蟻附爭登。賊傾火藥轟燒, 彭毓橘、蕭孚泗手刃退卒數人,遂擁入。朱洪章、沈鴻賓、羅雨春攻中路,向僞天王府;劉連捷、張詩日、譚國泰攻右路,趨神策門,朱南桂等梯城入,合取儀鳳 門;其左路彭毓橘由內城至通濟門,蕭孚泗等奪朝陽、洪武門,羅逢元等從聚寶門入,李金洲從通濟門入,陳湜、易良虎從旱西、水西門入:於是江寧九門皆破。
這九個大約今天中少將級的軍官,就是人稱的「先登九將」了。說真的,天京破城戰說得驚險萬分,在我看來郤是叭咘居多。當時江寧城在九帥圍城數月之後,天國 將士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冒金星了。蔡東藩的《清史演義》說的是:「始而米盡,繼之以豆;豆盡,繼之以麥;麥盡,繼之以熟地薏米黃精,或牛羊豬犬雞 鴨等物。復盡,用苧根草根,調糖蒸熟,糊成藥丸一般,取了一個美名,稱作甘露療饑丸。」城裡精乖聰明的早就縋城夜出,溜之大吉;沒溜走的就算沒餓死,大概 連扣扳機的力氣都沒有,能打什麼仗?在1937年南京事件發生時,那時沒斷糧的南京城根據在地外館人員的估計,軍民總數約在二十萬左右。江寧在前幾年與江 南大營反覆的戰鬥中已經元氣大傷,加上1858年以來連年瘟疫,連湘軍自己都身受其害,想必被曾九帥圍成鐵桶般餓了四個月的天京城內軍民總計人數應該遠不 及二十萬。所以,第一個奇跡就來了:
凡僞王主將大小酋目三千餘,皆死亂兵,斃賊十餘萬
當然,對當時天京城內軍民總數的估計會有很多不一樣的看法。但如果我們看一看湘軍的兵力,湘軍最盛時全軍不過二十萬,九帥的吉字營號為主力,加計他老弟貞 字營一向也不超過五萬人,他向他老哥誇口也是有五萬就可拿下天京。考慮到當時各軍都精乖地不敢來分二當家的功,圍天京的兵力肯定不到七八萬,再加上天國方 主力李秀成部已經在蘇常一帶和天京外圍決戰中消耗殆盡,那麼被圍的天京城內有多少兵力就很令人存疑了,至少我不相信有超過五萬,甚至能戰之士有沒有兩三萬 都有問題。以安慶的前例來看,可能這個「斃敵十餘萬」倒有一大半是冤死鬼。湘軍幕僚趙烈文的《能靜居日記》記載天京城破後的慘狀:「……沿街死屍十之九皆 老者。其幼孩未滿二三歲者亦斫戮以為戲,匍匐道上。婦女四十歲以下者一人俱無,老者無不負傷,或十餘刀,數十刀……」。看倌,中國人整天價響地罵「南京大 屠殺」,罵日本軍官百人斬的比賽,看看趙烈文這句:「斫戮以為戲」,第一場現代意義的南京大屠殺其實是發生在1864年中國的湖南人自己幹的。
九帥攻下天京後,久苦於軍興以來用財如流水的軍機處,滿心希望大平天國十一年經營,天王府庫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可以紓解一下幾近破產邊緣的帝國財政。就在恭親王在北京帶著軍機大臣們大打東挪西補的算盤時,太子少保曾國藩報捷的奏摺郤括了他們一個大耳光打得嗡嗡作響:
歷年以來,中外紛傳,逆賊之富,金銀如海,乃克復老巢,而全無貨財,實出預計之外。目下籌辦善後事宜,需銀甚急,為款甚巨,如撫恤災民,修理城垣駐防滿營,皆善後之大端。其餘百緒繁興,左支右絀,欣喜之餘,翻增焦灼。
這種話最近好像也在國內某些媒體上看過。一直是太平天國總後勤,所有糧草器仗兵源來源的天京城,一夜之間就「除兩方“偽玉璽”和一方“金印”以外,別無所 獲」?…(O_*)…看來大清帝國境內所有物理現象肯定不受「物質不滅定律」的支配。九帥別無所長,就是很會圍城圍得鐵桶一般,真的做到外援不入,內賊不 出,大批金銀財寶想運出城大概是想都別想。可是破安慶只得到了一個空蕩蕩的英王府,破天京連個天王府都沒留下來。研究超自然現象和古文明科技的學者應該探 討一下清帝國是否已經掌握了獨步人類的反物質科技。
如果從先登九將的功名排序來分析也很有趣。頭敵入城,力戰攻佔天王府的是記名提督朱洪章,但事後論功行賞時,除了大老闆曾國藩封侯爵,二當家曾九帥封伯爵 以外,另兩個封爵的是九將中的李臣典和蕭孚泗,血戰中出力最多的朱洪章只得第三,未得封爵。清史稿朱洪章傳說:「初敘入城功,李臣典以決策居第一,洪章列 第三」又引朱洪章自述:「百戰餘生,荷天寵錫,已叨非分,又何求焉?」看來是一派正大光明,揖讓而升,大老粗將軍自甘居於精明軍師下首的感覺。然而事情真 有這麼漂亮?高陽在《紅頂商人》裡另外再點出來的是:「當朱洪章占領“天王府”,看守到黃昏時分,李臣典領兵馳到,自道“奏九帥之命接防”。於是“天王府 ”歸李臣典的控制,看守到第二天上午八點鐘,光天化日之下,“天王府”無緣無故起火,燒得精光。事後曾國荃奏報,搜索“天王府”,除了一顆偽璽以外,什麽 都沒有了。」,另外,人在現場的趙烈文在《能靜居士日記》也提到蕭孚泗等部在劫掠天王府、忠王府等後,「取出金銀不貲,即縱火燒屋以滅迹。」。搞了半天, 原來當主子的功狗也是有高下次序的,造不龜手藥的楚王賞車五乘,舔痔的賞車百乘。原因無他,主子親自受用而已矣。
話說得膺榮賞也要有命去享受。李臣典接防天王府有功,成了一個27歲的簇新爵爺,這大概是大清定鼎以來少有的青年才俊,不知道除了國初從龍的八旗軍將以 外,有沒有人這麼年輕就掙到封爵的?但清史稿說入城後:「臣典遽病,恃壯不休息,未幾,卒於軍」。九帥的奏摺說是:「攻城時傷及腰穴,氣脈阻滯」,好個戮 力從公,死而後已的國軍楷模。但民間傳說就好玩了:「破城之日,玉帛子女,任所取攜;李臣典一夜之間,御十數女子,溽暑不謹,得了“夾陰傷寒”,一命嗚 呼!」,曾國藩三部曲裡也說他是服春藥暴斃。世事大抵如此,在各地勤王幾年成功後,騎馬進京城盼顧得意之際,要先想想自己命裡有多少福份可以享受,小心不 要一個晚上把自己一輩子的福氣都用完了。
九帥終究因為這一把把天王府所有金銀財寶「燒得一乾二淨」的無名火,被迫自行引退,不過朝中無人莫作官。休息了兩天撒把土迷迷後人眼後,還不是歷任山西、 湖北巡撫,最後當到兩廣、兩江總督,官運硬是比身經百戰的左宗棠強得多。九帥一向以來堅持強勢清掃戰場的行徑,也給他哥哥戴上了「曾屠戶」「曾剃頭」的帽 子。其實這是冤了九帥,清掃戰場已經是深入中國人DNA的一部分了,不獨是九帥如此,您看正面交鋒時很多人可能還巡梭瞻顧,到戰後清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如 出柙猛虎一般奮勇爭先,就算敗軍已經舉起白旗遞了降表還是要砍了來算首功,「只要頂子紅,不怕頸子紅」,我想這一陣子大家應該深有感觸才是。讀史如鑑,總 是看看別人想想自己。自古以來與中國惡狼兵交鋒的城池,到底是奮勇堅守下去會有活路,還是請降自縛會有活路?
小子無才,講個中國故事也講得七顛八倒惹人笑話,看倌可擔待了。希望在(空一格)馬總統的新政權下,小子講的中國歷史故事能幫大家補上一點失去的學分,能幫各位找到在新朝安身立命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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